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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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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章

藥園的動靜驚動了微生垚,他匆匆趕來,看到對峙的雙方,立刻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,急忙現身澄清了誤會。

道盟修士們受了一番驚嚇,這時才見到微生明蕤口中被打成重傷的微生垚,卻聽微生垚說都是家事,只是一場誤會,兄妹不合,讓外人看了笑話……

微生垚賠盡了笑臉,這才安撫好了道盟的修士們,將人請去了前廳。臨去時看了微生明棠一眼,又看了看拾瑛——後者一副護崽子似的模樣把微生明棠護在身後。微生垚仿佛明白了什麽,垂下眼暗自嘆息,轉身離開。

拾瑛這才狐疑地揚起眉看微生明棠:“你不是說你爹派人來抓你嗎?”

微生明棠眨了眨眼:“啊……他剛才不是說,一場誤會嗎?”

拾瑛晃了晃腦子,她腦海中還嗡嗡響著呢,剛才撞了結界,腦門可疼了,這會兒一想事情就頭疼。

微生明棠見她臉色又白了幾分,散了那股怒氣,人反而顯出虛弱來了。他微一傾身,將拾瑛打橫抱起。

拾瑛楞了一下,下意識地攥住微生明棠的衣襟。

微生明棠長身玉立,抱著紅衣少女穿過秋末裏最後的一片綠意,兩旁花草緩緩抽回枝葉,重新變得溫順平靜,只在微生明棠經過時用葉尖戳了戳了他的手臂,作為友好的招呼。

拾瑛仰著頭,看到碎金似的光斑落在微生明棠俊美的臉上,一股融合了花香與藥香的溫暖氣息溫柔地包圍著她,讓她心口不自覺地砰砰撞了幾下。

拾瑛皺起眉,腦袋埋在微生明棠胸口。

“剛才受傷了嗎?腦袋不舒服嗎?”微生明棠擔憂的聲音響起,胸腔也隨之微微震顫。

拾瑛苦著臉悶聲說:“難受。”

腦袋難受,心裏也好像有點難受。

微生明棠加快了腳步,將人抱回了屋裏,輕輕放在床上,掖好了被子,又去櫃子裏取藥。

拾瑛雙手攥著被子,拉起來蓋住了半張臉,只露出兩只琥珀色的大眼睛盯著微生明棠忙碌的背影瞧。

微生明棠采回了無濁聖果,又取了幾顆靈藥,這才回到床邊,一一餵拾瑛服下。

拾瑛也沒有問是什麽東西,微生明棠給的東西,她總是會毫不猶豫地吞入口中,這樣的信任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。

幾顆藥入了口,拾瑛臉上才有了三分血色。

微生明棠拿著帕子輕輕為她擦去鬢角的薄汗,拾瑛看著溫柔而清俊的面容,心想這人若是不說話,還是挺討人喜歡的……

殊不知,微生明棠有時候也是這麽想她的……

“微生明棠。”拾瑛忍不住問道,“你家裏人為什麽老是欺負你?他們是不是不喜歡你?”

微生明棠動作一頓,垂下眼與拾瑛對視,淡淡笑道:“嗯……我也不喜歡他們。”

“為什麽?”拾瑛皺起眉頭,“我在雲夢的時候,看到別人家的小孩都有父母兄妹,他們一家人出門游玩,看起來很開心呢,我以為人間都是這樣。”

“能被外人看到的,都是光鮮的表面,那些藏起來的不開心,你當然不知道了。”微生明棠眼中光芒黯了幾分,“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樣的家人。”

拾瑛好像明白了一些,若有所思地點點頭:“那人間也是有陰墟的啊……”

微生明棠笑了一聲,聲音卻一片冷意:“是啊,你無父無母,而我的父親,殺了我的母親,其他人,都是同謀。”

拾瑛也不知道,是無父無母更淒涼,還是生父殺母更悲慘,不過她並不會因為無父無母而難過,微生明棠看起來卻十分低落痛苦。

這是不能報的仇,他只能用最無力的方式來反抗。

“所以你一直躲在這裏,不和他們見面。”拾瑛終於讀懂了幾分微生明棠身上的孤獨與銳利。他們都是一樣被拋棄的人,微生明棠擁有過短暫的幸福,又被殘忍地剝奪了,而拾瑛曾身陷苦海,卻又幸運地遇到了晏霄,得到她的庇護。

拾瑛覺得,自己還是比微生明棠幸運多了。

微生明棠嘆息一聲,輕輕撫摸拾瑛的腦袋,拾瑛耳朵動了動,卻沒有躲開他的手。

“我不喜歡人,只喜歡花草。”提起自己最愛的花草,微生明棠墨玉般漂亮的眼眸閃著溫潤的光,“花草無心,便沒有人心中的汙濁。只要你悉心灌溉呵護,它們便不會辜負你的心意,它們會抽芽、長葉、開花、結果,以芬芳和甘甜回報你的每一分心意。而人……”微生明棠笑了一聲,眼中掠過嘲弄與恨意,“傾心付出,最終換來不得好死。”

拾瑛看著微生明棠的眼睛,失神良久,才緩緩道:“可是…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,尊主就很好。”

這世上會說晏霄很好的,除了公儀徵,大概也就只有這只笨貓了吧。

微生明棠笑意柔和了幾分,低聲哄道:“是,你家尊主很好,你也很好。”

不過餵了幾天飯,她便能奮不顧身來救他,這只笨貓,得虧遇到的都是好人,否則早被人抓去賣了。

他得緊緊看著她才行啊……

神霄派位於四季如春的南方,占地數十萬畝,分為內門與外門。外門為道觀,供奉的是神農無面像,每日都有不少香客上山,或祈願,或還願,香火鼎盛,游人如織,尤其是神農祭前後,更是擠得無落足之地。而內門則在後山清幽之處,有護山結界籠罩,僅有修道弟子可以進入,靈氣濃郁,清雅幽靜。

謝枕流一行人來到神霄派時已是傍晚,就連外門也即將關閉,而內門卻反常地聚集了不少人等在山門下。

見幾人禦風而至,等候已久的神霄派修士們露出了欣喜激動的表情,立刻迎了上去,先向謝枕流行了個禮。

“晚輩神霄派弟子宗慶,奉命在此恭候劍尊!”

當先一人儒雅沈穩,儀表不凡,正是神霄派親傳大弟子宗慶。

宗慶直起身來,朝公儀徵笑了笑道:“小師弟,你終於回來了。”

宗慶一張國字臉,不笑的時候頗為嚴肅,令人心生敬畏,但笑起來卻有幾分親和,看起來與公儀徵關系應是挺好。

公儀徵擡手行禮,微笑道:“讓師兄弟們掛心了。”

神霄派親傳弟子人數不多,其中以宗慶年紀最大,而公儀徵年紀最小,因此眾人稱呼公儀徵,總是親切地喊一聲“小師弟”。

有謝枕流在,眾人也不好寒暄,正事要緊,宗慶說道:“道盟七宗的來使都已在正道殿等候,還請劍尊隨我前往。”

謝枕流點了點頭,示意宗慶領路。

公儀徵轉頭看向晏霄,晏霄神色淡淡道:“我不是道盟之人,便不去了。”

公儀徵明白晏霄的顧慮,他點了點頭,朝人群中招了招手,笑道:“靜安,你過來。”

人群中鉆出一個半大孩子,看起來十三四歲,相貌秀氣,一雙眼睛骨碌轉,甚是機靈。

“小師兄!”陸靜安咧著嘴笑,眼睛卻不時偷瞄晏霄。

陸靜安是內門弟子,入門晚年紀小,因此該叫公儀徵一聲師兄,但因著親傳弟子們都喊公儀徵“小師弟”,他便喜歡叫公儀徵一聲“小師兄”,倒顯得更親近幾分。

公儀徵對晏霄說道:“晏霄,你跟著靜安吧,他會帶你去我的廂房休息。”

陸靜安眼睛瞪得圓圓的,吞了吞口水,怯怯問道:“小師兄,這位仙子怎麽稱呼?”

公儀徵笑著拍拍他的腦袋:“叫師嫂。”

周圍驟然響起一陣吸氣聲,一雙雙眼睛跟狼似的盯著晏霄。晏霄感覺汗毛都豎了起來了,鎮獄山上被陸幽帶人圍剿都沒這麽可怕……

雖然這些目光好像沒什麽惡意與敵意。

陸靜安人小鬼大,立刻甜甜喊了一聲:“小師嫂,隨我來!”

晏霄猶豫了一刻,見公儀徵和謝枕流已經隨宗慶離開,她便也跟著陸靜安往另一側走去。

眾人這才壓低了聲音沸騰開來。

“沒想到小師弟真的把道侶帶回來了啊!”

“看她氣勢凜然,我還以為她是破月劍尊的人呢……”

“胡說什麽呢,那可是小師弟的心上人!”

“沒想到小師弟看著不近女色的一個人,最後也不免著了色相啊……”

“但是他們站在一起好登對啊!”

就算是仙門中人,也不免有世俗的好奇心,關上門來八卦時與市井之人沒什麽區別,哪有一點仙風道骨的模樣。之前聽說公儀徵有了道侶他們還不肯信,畢竟生死之事都能有假,更何況是道侶呢。聽說今日公儀徵便會回來,還有可能帶著道侶一起回來,眾人這才從日出等到日落,就是為了第一時間看到公儀徵傳聞中的道侶。

花神宮的修士說得有板有眼的,說那人修為深不可測,容貌傾國傾城,眾人還都半信半疑,畢竟花神宮的宮主乃天下第一美人,門中修士也都以美為尊,這世上能得她們誇一句美的女子屬實不多,但如今見了晏霄本人,眾人又覺得花神宮的修士說的確實不算誇張。

晏霄極美,明艷得淩厲的美,那是第一眼就能奪去你所有心神的容貌,讓你甚至忘了呼吸。明明一身素雅的青衣,落在旁人眼中,卻有如一團靜靜燃燒的綠焰,讓人不敢逼視,一眼心動,兩眼便已是灼燙。

三等美人在皮,二等美人在骨,一等美人在魂。晏霄的美便是發自神魂肆無顧忌的張揚與霸道,鳳眸灼然有神,似笑非笑,淡淡一瞥便足以傾倒眾生,讓旁人莫名生出一股壓力,低頭心生一念——我不配。

但是公儀徵的話……

眾人不禁想到兩人並肩而立的畫面,男俊女美,公儀徵那春風化雨般的溫潤,在她身旁非但沒有絲毫被壓制失色,反而更顯出幾分溫柔與包容,好像他們生來就該在一起。

“小師弟真不愧是天下第一聰明人……找道侶都比別人強。”

“他這次把道侶帶回來,是不是要拜見法尊,舉行結契儀式?”

擺脫了身後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,晏霄暗自松了口氣,她忽然發現被太多人喜歡,屬實算不上什麽好事……

引路的小道童叫陸靜安,眼睛看著就是個機靈的,也是個自來熟的碎嘴子,在前頭一蹦一蹦走著,不時回頭看晏霄,剛開始還有點怯怯,但見晏霄雖然看起來冷淡,卻也不兇,便敞開了話匣子和她攀談起來。

“小師嫂,你是怎麽和小師兄認識的啊?”陸靜安小道士嘴叭叭的一點都不符合他的名字,“小師兄偷偷結了道侶,居然也不請大家吃喜酒。”

晏霄敷衍了一句:“他救了我,我也救了他。”

“哇,小師嫂一定很強了吧!”陸靜安小道士一臉崇敬地仰望晏霄,“你能打贏小師兄嗎?”

晏霄點點頭,實話實說:“能。”

陸靜安咽了咽唾沫,看晏霄的眼神更加閃閃發亮:“難怪小師兄從來不接受其他女修的示好,原來他喜歡的是比自己強的人。”

晏霄若有所思——原來他纏著我,是這個原因嗎?

晏霄微擡眉眼,看向陸靜安:“喜歡公儀徵的女修很多嗎?”

“那是自然的啦。”陸靜安滔滔不絕道,“小師兄天生道骨,修行資質萬中無一,年輕一代中無人能及,長得那樣英俊,性情還是一等一的好,誰不喜歡他啊,就連我們門中最兇的那只母貓都會叼死老鼠送他呢!”

晏霄唇角揚起,想象那個畫面不禁覺得有些好笑。

“花朝節送香囊,上元節送絲帶,神農祭還有送扇墜送劍穗的……”陸靜安掰著指頭數都數不過來,“不只我們神霄派的師姐師妹,就連花神宮、四夷門的女修也常常寄來書信禮物給他呢。”

晏霄唇角壓了下來,淡淡道:“那可真是多呢。”

“所以後來小師兄每到過節就往外躲,和師兄他們一起去聚仙鎮最好的酒樓喝酒,小師兄說,等我過了十五才帶我一起去。”陸靜安惆悵地一聲嘆息,像個小大人似的,“還有三年呢……”

“他不喜歡別人送他東西嗎?”晏霄問道,“他為什麽要躲?”

“啊?”陸靜安眨眨眼,“貼身之物當然不能隨便收啊,她們是喜歡師兄才會送,可師兄又沒有這個意思。”

晏霄垂下眼眸,看著自己身上的羅裙——怎麽不算貼身呢,他還在上面刻著法陣呢。

可是他送了,她也收了。

那就是互相喜歡了嗎?

她和公儀徵夜夜同寢,但以兩人的修為並不需要睡眠,自答應了教她法陣,每天夜裏公儀徵都會抽上兩個時辰,教她銘記符文,握著她的手細心地教她書寫。

他的掌心十分溫暖,貼著她微涼的手背,沾著朱砂在符紙上徐徐游移。

“……法陣分為守、困、殺、奇四象,如聚靈陣、春秋陣,皆為奇陣,悲靈血陣為殺陣,護身結界為守陣,還有天下第一困陣名為玲瓏枷。四象之力難以兼得,必有取舍。而構成法陣的基礎,便是符文。”

“符文被認為是神族的文字,也是與天地溝通的文字,以有靈性之物為墨,書寫鐫刻相應的符文,便能借天地之力,再造乾坤。低階修士須借助外物,如靈血與朱砂,而高階修士便可以凝結自身靈力,憑空畫陣,只是消耗較大……”

他自背後環著她的身體,體溫與氣息緊緊擁著她,若不是他說話的樣子十分專註,她甚至會覺得他別有用心。

法相境都是過目不忘,但是會書寫符文並不代表能寫出符咒與法陣,這需要的是玄乎的悟性,對天地法則的理解與感悟。

晏霄的悟性也是極佳,只是試了一兩次,便能繪出一個完整的符咒。指尖在符咒上輕點,符咒化為一陣旋風,卷起了攤開在桌上的天衣。

公儀徵按住了天衣,笑著道:“好不容易畫完了法陣,險些被風吹走了。”

晏霄自己嘗試過繪制符咒,才知道畫出一個法陣細腰花費多大的靈力與心神,而公儀徵卻已花費了數個夜晚,幾乎是費盡了心思給每一件衣服都畫上了高階法陣。這些普普通通的衣物,在他手上都成了眾人夢寐以求的法器。

晏霄心生不忍,不禁道:“何必這麽麻煩,有一套穿著就夠了,若是臟了便施個浣衣咒就幹凈了。”

公儀徵低頭撫平了衣上的褶皺,清冷的月光落在漆黑的眼中,竟化成了水樣的溫柔。他溫聲笑道:“我答應過給你這世間萬般美好,怎麽能敷衍了事?”

晏霄看著他俊美出塵的側顏,再冷硬的心也會一點點變得柔軟,所以即便是在法鏡之陣中,被他的鏡體定住了身體,無禮地侵犯與掠奪,她也始終沒有動用生死簿殺他。

公儀徵那麽聰明,他定然是看穿了她的不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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